太阳缓缓地从山的另一边浮起来,老人们常说,山的另一边是海。于是,太阳在山海天交际之处放着光辉,一缕缕曙光照醒了这个被世人遗忘的山中小村落。
小逸就住在这个村子。同本村大多数孩子一样,小逸的父母到山外工作;又同本村大多数孩子不一样,小逸的爸爸工伤身亡,母亲带回父亲的遗体,办了葬礼,留下一些赔款后就出了村子,从此断了联系——小逸成了孤儿。
但小逸还有奶奶,小逸和奶奶相依为命。
小逸的奶奶呢,是个老迷信,喜欢在大小节日带点吃的到庙里走走拜拜。村里的庙有大有小,大都被建在山腰。幼年的小逸就把这当成一年之中为数不多的游玩。
在崎岖的山路上,小逸喜欢问奶奶“接下来我们去谁家?”奶奶总是揉揉小逸的头发,笑笑,回答他。那时奶奶身体还算硬朗,在一些难以通过的地方可以抱过去小逸。
经过一路的坎坷,到了小庙,小逸就站到一旁,看着奶奶——奶奶手中捏着三炷香,随着香飘出的烟的三次颤动,奶奶拜了三拜,又将香插入香炉。满脸的虔诚,满脸的敬畏。
渐渐,小逸长大了。
小逸的成长好像吞噬着奶奶的年华——“奶奶,你脸上又多了一条皱纹。”
好像消化着奶奶的力量——“老了,走不动了。”
好像吸收着奶奶的健康——“小逸,你奶奶又病倒了。”
这是小逸到镇上上初中的第二年,小逸再次和奶奶去庙上,山路上小逸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。
“奶奶,这些鬼神都不存在,这都是迷信。”
“别瞎说!小心被上仙听见。”说着用拐杖打了一下小逸的屁股。奶奶好像真的生气了,这是奶奶第一次生气,也是奶奶第一次打他,并且为了一件不存在的事物。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鼻尖。
十年过去,小逸走上社会,到大城市工作。而奶奶的年华、力量、健康也被吞噬殆尽、消化殆尽、吸收殆尽——奶奶病倒在床,再没有力气去拜访各个神仙。奶奶在床上躺了三年,就有三年没去庙上。这三年奶奶一直和小逸在一起。就像小逸满月之前,那时,小逸在床上,奶奶在床边,小逸在哭,奶奶在笑。而此时,床上的人换了,小逸依旧在哭,奶奶依旧在笑。
忽然有一天,奶奶提出要去庙上。小逸无法推拖奶奶的要求,便扶起奶奶僵直的身躯,向离家最近的一处小庙走去。到了庙门前,奶奶摆脱开小逸搀扶的双手,一点一点向庙里神像前平移。
小逸呆呆地看着。
奶奶扶着椅子慢慢蹲下,骨关节噼啪作响,又跪在神龛前(其实更像是跌在那里)。奶奶的右手在旁边的椅子上摸索了半天,终于摸到三柱香,提起,颤颤巍巍地移到胸前,又伸直了胳膊,在香案上的蜡烛上点燃。手在不停哆嗦,以至于这个简单的动作耗费了很久很久。
终于,香头被染成了红色。奶奶收回手臂放在胸前,双手不停颤抖,香灰也纷纷飘落,纷纷扬扬的香灰落在奶奶干枯的手背上,红褐色的皮肤被染成灰白。奶奶的嘴不停在动,好像在默念着什么。终于拜了三拜。这三拜时隔万年。香终究被插在香炉里,奶奶准备起身。小逸忙上前去,扶起奶奶,向下一处小庙走去……
次日,奶奶的葬礼上,小逸身着白色粗布孝袍,手中抱着黑色银边相框,相框框起了奶奶的一生。小逸走到离家最近的一座小庙。庙门前,小逸甩开送葬的队伍,一人走进小庙。
送葬的队伍呆呆的看着。
小逸蹒跚着脚步走进庙宇,走到神龛前,慢慢蹲下,又慢慢跪下。照片依旧在小逸胸前,小逸心脏所在的那个位置。小逸闭上双眼,满脸的虔诚。拜了三拜。
小逸渐渐挺起身子,站正,后转。
他看见了,送葬的队伍看见了——奶奶咧开干枯的嘴角,会心一笑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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